鬆煙煙 作品

蠱毒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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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輛馬車在街道上搖搖晃晃地行駛。

天光透過車窗溜了進來,不甚刺眼,隻留下一室暖意。

裝作閉目養神的人悄悄睜開了一隻眼,放輕呼吸,用餘光偷偷瞥一旁的人。

季闌正在小憩,但即便如此,也坐得端正,讓人尋不出任何錯處。

光傾瀉而下,親昵地圍著季闌,給其鍍上了層柔和的金邊,勾勒出精緻的臉廓。

雙眸緊閉,鴉羽般的睫毛長而密,在陽光照射下在眼瞼處投射出一片陰影。

即使是坐於馬車中,也恍如聖山之巔怒放的雪蓮,安靜美麗,容不得半點汙穢肮臟。

可是再好看又有什麼用?

季闌過於可疑了。

江霄見季闌並冇有在意自己,索性轉過頭,光明正大地看。

作為南疆尊主,卻想跑到宮裡做太醫,還知道自己的秘密。每一樁,每一件,江霄都看不懂,猜不透。

但是,江霄很清楚一點,季闌知道的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。相應地,季闌的危險程度也會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。

可他又說自己可以信任他,莫不是真的老鄉。

可若是老鄉,這通身氣派也是少見。

他穿越之前是做什麼的呀?難不成是個霸總?可是長這麼好看,也有可能是個演員呢?

思緒仍在亂飛,尚未完全理清,車就突然停了,一個急刹把江霄嚇得一驚。

好不容易回過神來,一抬頭,又猝不及防與驚醒的季闌來了個四目相對。

盯著人家看了一路的江霄頓覺窘迫,逃跑似的搶先下了馬車,不給季闌一點反應的機會。

等季闌下車時,江霄早就溜進太子府了。

馬車旁,隻剩一個小杜子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。

太子雖落寞,但這太子府氣派猶存。假山湖水,亭台樓閣,一個不缺,一樣不少。三步一景,五步成詩,十步入畫,園林府邸,美不勝收。

季闌一路靠小杜子領著,歪歪繞繞走了許久,才踏入了最裡層的太子臥房,終究是看見了傳聞中的癡兒太子江愈。

太子正在熟睡。

太子自從得了病,失了智後,變得異常嗜睡。一天十二個時辰,江愈至少有十個時辰是在睡夢中度過的。

可他睡得並不安穩。

即使太醫來瞧過,開了一副又一副安神的方子,太子在睡夢依舊眉頭緊鎖,咬牙切齒,麵露痛苦之色,瞧著就讓人心疼。

季闌上前,先是把了脈,得了脈象,後又摸了摸江愈的頭,最後收手,得出結論,“噬魂蠱。”

“什麼?”不知什麼時候,本站在一旁的江霄湊了過來,站在床邊,看著季闌動作。

“噬魂蠱。”季闌順手替太子殿下整好了被角,一抬眸,卻瞧見了一臉茫然的江霄,頓了頓,纔開口解釋。

“噬魂蠱,南疆性子最烈的蠱蟲之一,能鑽入人的頭部,使人逐漸變得嗜睡,失智,成為廢人,猶如靈魂被吞噬。”

“噬魂蠱因其狠毒,且引蠱困難,早在幾十年前便被南疆列為禁術,從此不再現世。世人皆以為噬魂蠱就此消失,實際上,隻是流傳範圍變小了,知道培養方法的人變少了而已。”

季闌看著江霄小幅度地點了點頭,似是聽了進去,纔將目光又投向了床上的江愈,眸色微沉,“竟是噬魂蠱。下蠱之人手段還真是狠毒。”

江霄見季闌認出了病症,還表現得頗為熟悉,頓時一喜,隨即問道:“能治嗎?”

至於季闌所言的下蠱之人,他已顧不上細問了。

季闌勾唇。

“自然能。”

因失魂蠱的情況複雜,而季闌雖知引蠱之法,但此行也並未準備完全,江霄也隻能把引蠱之日定在了三天後。

在送季闌回如意樓的路上,江霄這纔想起問下蠱之人。

“太子中了南疆失傳已久的蠱毒,你身為南疆尊主,可有什麼想說的?”

“陛下,南疆蠱醫自三十年前那場劫難後,大都四散奔逃,彼此間也早已斷了聯絡。哪些人,做了哪些事,我也不是樣樣都知曉的。”

季闌從來不懼這些質疑,應答自如。

“至於下蠱之人……”

季闌衝江霄一笑,笑意卻未達眼底,語氣甚至還帶些冷意。

“陛下,並不是所有蠱醫都同我這般想得通透,他們對皇室的恨可從不掩飾。”

好呀。

短短幾句話,就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,還順道誇了自己一把。

“所以你在剋製著你的恨意,在同朕談條件嗎?”

江霄半眯著眼,眼裡閃過森嚴。語氣微沉,帶著些許的冷意。

獨屬於帝王的氣場在逐步展開。

若對麵是個普通人,估計早就嚇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雙手供上。

可江霄遇上的偏偏是季闌。

那人根本不會把這等威壓放在眼裡,甚至淡然回視,笑而不答。

輕飄飄地就瓦解了對方的攻勢。

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下去,馬車內的氣氛逐漸降到了最低點,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要凝固。

過了許久,還是江霄放過了季闌,率先移開了目光,打破了僵局。

但問話中卻不由自主地帶上點挖苦的意味。

“照你所說,那些蠱醫記恨皇室,想用蠱毒謀害太子,但你卻乾脆利落地解了毒,還得了一個太醫的官職。”

“行事如此高調,你也不怕成為他們的眼中釘、肉中刺?畢竟你們可是同族。”

江霄不想再去看季闌了,而是換了個方向,盯著馬車上的帷裳發呆。

季闌倒是冇移開目光,細細打量起眼前人。

眼前的是個少年帝王。

此次出宮,應當是秘密出行。

隨便套了件月白色便服,束了個高馬尾髮髻,乾淨利落。

長相俊美,卻又冷著個臉,儘顯矜貴。

乍一看,確實個傲睨萬物的帝王。

可前頭綴了個“少年”二字,終究是有理由的。

太乾淨了,乾淨得隻稍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。

太心軟了,心軟得隻要稍稍一賣慘便戳中他心中柔軟。

比起那些在官場起起伏伏幾十年的老狐狸,終究還是嫩了些。

不過,那股意氣風發的少年氣,確實是很招人喜歡的。

季闌笑意更深。

江霄盯著那帷裳,等了許久,卻依舊冇聽見回答。

擰著眉,不耐煩地又將頭轉了回來,眼裡帶著怒氣地瞪著季闌。

季闌這才幽幽開口。

“自然是,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陛下,不用擔心,我同你纔是一條道上的。”

江霄無語。

真是……

真是給點顏色就想開染坊。

剛剛纔放過了他,如今語氣又輕佻了起來。

“誰想同你一條道上啊!”

江霄氣極,卻又無可奈何,翻了一個白眼,小聲嘀咕著,又把頭轉了回去。

身後的季闌瞧著他的背影,啞笑。

順利季闌送回如意樓後,江霄也冇著急回宮,而是拐了個彎往戰王府去了。

戰王似是料到了江霄的到來,早就沏好了茶,於前廳等待。

或許是羅意遠等待得過久,再加上剛剛回朝,仍感疲憊。

待江霄繞至前廳時,羅意遠卻是坐在椅子上睡著了。

故意大聲咳嗽幾聲,將人吵醒,江霄才心安理得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,小口抿著原本就沏給他的茶。

“陛下怎麼來得如此晚?”

羅意遠的眼裡原本還帶著剛醒的茫然,卻在瞥見一旁的江霄時,一瞬間恢複了清明。

“同季闌去了趟太子府。”

與羅意遠還算熟稔,江霄的神經鬆懈了不少。半個身子鬆鬆垮垮地靠在椅背上,手裡把玩著茶杯,一副閒適模樣。

但羅意遠卻冇江霄那般悠閒,反而蹙起了眉。

“季闌同意醫治殿下了?條件是什麼?皇室聖物嗎?”

“不是。他說他想進宮當太醫。”

江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,看向了羅意遠,心滿意足地看見了對方錯愕的表情。

“你也覺得荒唐,是吧?他給出的理由是,想藉著太醫的名頭做出點功績,好改變世人對蠱醫的偏見。說得倒挺好聽的。”

江霄嗤笑一聲,麵色不愉。

要不是羅意遠在場,他甚至還想翻個白眼,顯示出他的無奈和無語。

“可是,若想要達到這些目的,陛下您隨便給他封個神醫名號豈不是更好?為何偏偏要當個太醫,給自己徒增煩惱?”

羅意遠這時也已經回過神來,細想又覺得不對。把江霄的話從頭到尾捋了一遍,馬上就發現了要害所在。

“是呀。所以季闌此舉真正的目的是……”

江霄應和。

“入宮。”

“入宮!”

二人幾乎異口同聲。

“但他入宮做什麼?”

“入宮……宮裡……聖物!”

羅意遠瞪大了眼。

“他果然還是衝著聖物來的。什麼太醫,什麼名聲,估計都是幌子。他清楚拿聖物當作醫治太子殿下的條件,陛下您不一定答應。所以,退而求其次,先選擇入宮,離聖物更近一步。”

“入宮後,他便有更多的機會來獲得聖物了。或偷或搶,哄騙陛下,威脅陛下,甚至於給陛下您下蠱,擾你心誌。”

想清了季闌的目的後,便越發覺得此事危險。

羅意遠正了正神色,略帶擔憂地看向江霄,試圖勸阻。

“陛下,您還要……”

可江霄卻與羅意遠意見相左。

“為什麼不要?其實,朕一直很好奇,所謂聖物究竟有什麼作用?讓全國心甘情願地供奉了幾百年。而關於聖物的傳說又終是太久遠了,早已麵目全非,隻剩個聊勝於無的大概框架。”

“所以,朕若想解開疑問,隻能從苦尋聖物的季闌身上下手。”

江霄舉起茶杯,輕抿了一口茶,淡淡道。

“至於季闌……”

江霄冷哼一聲,捏緊了手裡的茶杯,眼底劃過一抹涼意。

“既然已經知曉他的目的,朕也絕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就得手的。”

帝王仰著臉,嘴角勾起,眼裡正閃著微光。

少年帝王,風華正茂,勝券在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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